立夏时分的赫图阿拉,太阳落山不久,白昼的热气就被徐徐晚风驱散殆尽。
到了戌中时分,夜行人即使穿着明国棉布缝制的长褂子,也仍能感到丝丝凉意。
穆枣花扔给吉兰泰一句“我去找岳讬议事”,便往门外走去。
吉兰泰如今已完全将穆枣花当成了主子,又带着嫁给夏文明的憧憬,自是对穆枣花伺候得越发尽心。
男仆扎克善因为在佟喜玉之事上对穆枣花的背叛,早已被赶去虎儿哈一带做苦力,穆枣花以很快要给吉兰泰招赘夏先生为由,没有再问本旗的牛录额真去讨男包衣来。
于是,吉兰泰捧来风袍时,很自然地说道:“奴才去赶车,送主子。”
穆枣花拒绝了:“你没听见我说要去见谁?我去找岳讬贝勒。”
“哦……”吉兰泰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蠢笨。
是了,既然穆主子已得到大汗的彻底信任,还会跟着岳讬贝勒出征,他俩自也觉得亲事已定,目下犹如干柴烈火,要在开拔行军前私会几次,不愿下人们晓得。
吉兰泰是嫁过人的小寡妇,不由露出会意的笑容。
左右是在自家院子,穆枣花便也撂下主子威严的模样,嗔道:“你这奴才,忍几天再发春。我今日,就去与贝勒说夏先生进咱家的事儿。”
言罢,接过袍子,跨上马,匆匆离家。
浓浓夜色,掩盖了她陡然变得严峻起来的面色。
那种熟悉的感觉呼啸而来之前,穆枣花要出城。
守城的兵丁即使认得她,也例行公事地盘问:“额真大人,这么晚,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弓弩场。”穆枣花竭力平稳气息,带着官威,简短答道。
大战在即,铠甲场和弓弩场彻夜开工,武备和粮草一样,都是户部来发派,城卒不敢多问,恭送枣花额真出城。
冶炼之地,大多靠近水源,鞑子的也是。
穆枣花估摸自己的身影没入暗夜后,立刻往苏子河方向疾奔。她不能倒在半路。
终于,河水哗哗的乐音近了,清晰了。
穆枣花的烟瘾,也开始发作。
从晕眩到气促,眼泪与鼻涕留下来时,皮肤上也如有蚁爬。
穆枣花跌跌撞撞下了马背,毫无迟疑地扑进苏子河的浅滩中。
河水瞬间浸润了她的躯壳,刺激得她哆嗦起来,但她还嫌不够冷。
她将双手插入鹅卵石里,头颅朝向草地的方向,保证自己可以呼吸的同时,背部以下的身体都能被冰凉的河水包裹。
穆枣花不怪郑夫人,是她自己选择舍弃了许三带给她的鸳鸯壶一样的烟杆,舍弃了看似抽神鸦膏、实际抽烟丝的法子。
今岁入春开始,莽古尔泰毒瘾发作的烈度无可掩饰时,穆枣花就做好了准备,察觉不对的努尔哈赤与皇太极,甚至只是莽古尔泰的大福晋,都或许会试探她。
无论远在会宁的代善,还是近在同城的德格类与其他几个贝勒,穆枣花给他们的神鸦膏,远不如给莽古尔泰的那些精炼,又被穆枣花以神膏金贵稀少为由,卡着不给几块,是以他们的烟瘾,尚未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在莽古尔泰府中,穆枣花和莽古尔泰一同抽了几次后,她切身感到了这种在夫人口中比刀剑火器更可怕的毒物的威力。
三月末,她以去义州接洽倭铜贩子、顺便刺探明军情形为由,带着阿雪离开了一阵赫图阿拉。在路上,她烟瘾犯了时,就让阿雪捆住自己的手脚。
如此来回近一月,穆枣花觉得神鸦膏的魔爪,似乎渐渐远离。
然而,努尔哈赤召见代善那次,又令穆枣花复吸了。
她要在出征前戒掉,她必须跟着岳讬的乌真超哈火炮队,还有那些假扮成朝鲜火枪手的内应明军,一同去开原铁岭。
这一回,穆枣花不仅无法靠阿雪帮忙,甚至还要躲着吉兰泰那个不知主子真面目的鞑子婢女。
月光下的苏子河水,折磨又拯救着痛苦中的女人。
而不远处的草丛中,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一双眼睛正盯着在浅水中扭动的穆枣花。
最终,眼睛的主人,年轻的汉人包衣张大,站起来,走向河滩。
小半炷香前,两年来颇受莽古尔泰器重的张大,从城外正蓝旗甲喇额真以上的贵族专用的甲衣作坊,取到了白甲战袍,准备回到府中,次日一早送去给莽古尔泰的长子额必伦。
城卒漫不经心的一句“你们正蓝旗的枣花额真前脚刚打马出城,去弓弩场”,改变了张大的计划。
他吩咐另两个跟班先带着甲衣回府,自己还要折返城外的作坊交代一桩事。
离弓弩场还有一大段路的苏子河畔,月光下那匹马儿孤零零的剪影,令犹如鬣狗般嗅迹而寻的张大,果断地摸过去一探究竟。
即使哀嚎被压抑为呻吟,张大仍在匍匐下来不久后,就确认了在水里发疯似的人是穆枣花。
那个和他一样也是汉人、却会毫无怜悯地打得他遍体鳞伤的恶妇。
在莽古尔泰府中做男仆的张大,真正的主人,是皇太极。
此刻的张大,兴奋充盈胸膛,就像急于为主人叼回猎物的鹰犬。
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