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嵩往那跪了满地的姑子们瞧去,打量须臾,就从胭脂妆容和相貌神色上,确信她们如曹化淳所言,都是操持皮肉行当的。
汪嵩硬着头皮装傻,躬身对着朱由校:“殿下,臣愚钝,礼部与彼等,有何瓜葛呀?”
装完傻又装怂,转向廊下与卢象升并肩而立的郑海珠,和声问道:“郑师傅,你们午膳时不还在听松江师太讲佛法么,怎地又到了此处?这,这是个庵堂,还是酒楼?”
郑海珠道:“汪主事,东李娘娘精研佛法,皇长子殿下耳濡目染,也颇有造诣。今日静荷师太讲解一番,殿下求同存异,觉着南北派别或许有别,便吩咐我与卢师傅陪侍左右,前来泰山北麓寻访佛门,讨教一二。此间庵堂轩昂气派,离镇子也不算远,我们便进来拜访。不曾想……那位师太,你是拿了礼部度牒的人,你来说吧。”
地上趴在最前头的尼姑,肩膀一颤。
她正是此前租了泰安南边元贞庵做生意、被李大牛诓到泰山北边来的陆姓妈妈。
两天前,陆妈妈带着姑娘们来到李大牛说下的这座庵堂,还高兴得很,今日见李大牛带来了几位锦袍公子,更是心花怒放,二话不说叫出三位最会讨赏的老练姑娘。
没想到,酒还没斟上,里头一个看着有些娘娘腔、始终不啃声的公子,忽然将脸一抹,呵斥几句,外头的家丁纷纷冲进院子,亮了身份,竟是朝廷的锦衣卫和内廷小公公。那娘娘腔,也的确不是个男人,被手下一口一个“郑夫人”地叫。
陆妈妈甩锅要紧,仓皇间扯着嗓子道:“郑夫人,草民哪里是拿度牒的,草民原就是烟花巷子里做掌班妈妈的。只因听说泰山一带时兴赁了尼姑庵做买卖,这才带着姑娘们过来讨生活。”
汪嵩估摸着就是这么回事,但面上仍挂足了兴师问罪的正义表情,踏前一步,厉声问道:“赁给你们这座庵堂的尼姑呢?她人在何处?”
陆妈妈的脸上苦得都能挤出黄连汤了:“老爷,大老爷,牙人与我说,这庵堂就没有尼姑,是肥城那边的员外买度牒修的,挂田产用的。”
“那牙人呢?又在何处?”
“牙人叫牛柱子,前一阵在泰安也给草民拉客来着,只因那边忽然不给开门接客了,牙人就给我张罗到此地来。今日的贵人们,也是他请来的,他,他现下怎么就不见了呢!”
郑海珠打断她:“泰安南边?也是在尼姑庵里做市面吗?”
陆妈妈毕竟是风月场子里黑道白道见了不少的,最会从言谈间咂摸对方的路数。
此刻,她渐渐于惊骇之外,辨别出眼前这个女扮男装的,竟能不向皇子请个示下就开腔,还和礼部的官儿平起平坐的模样,最像个话事人。
没准就是她运筹一番放的倒钩?
她既也是朝廷的人,放倒钩必有目的,且一定不会只冲着自己这样身份微末的老鸨来。
陆妈妈于是意识到,自己喊得越大声,拖越多的人下水,罪责就越轻。
陆妈妈再不多看汪嵩一眼,只向郑海珠道:“夫人,草民在泰安,也的确找的尼姑庵做营生。但那一处,绝不是草民一家。莫说尼姑庵有好几家,便是和尚庙,也有不少做谷道生意的,里头畜养了不少俊俏小郎君。”
“住口,”汪嵩何止她,作了沉肃之色对郑海珠道,“郑夫人,这般污言秽语,怎可在殿下跟前说?”
却听身后的朱由校冷冷道:“咦,怎地一说度牒之事,汪主事就不让孤听了?”
汪嵩忙解释:“臣,臣不是这个意思。殿下,臣是祭祀司的,素来也不知度牒是如何发放的。”
“无妨,”郑海珠温言道,“素来朝廷审案子,也讲求个三司会审,目下正好,汪主事,曹公公,我与卢师傅,我们三方都陪皇长子殿下听着,让锦衣卫记口供,把此事查查清楚。”
“哎唷,”曹化淳袖着手,拿腔拿调道,“咱家此行主要是伺候殿下起居的,怎敢掺和度牒发放和鲁地风化之事。兹事体大,郑夫人,咱家方才过来之前,就遣手下奴婢快马去泰安禀报知州啦。”
“还是公公懂规矩,”郑海珠满脸诚挚地点头,“那就让黄祖德先记这妈妈与几个姑娘的口供,待知州到了,与汪主事一道验看,如何?”
汪嵩只觉天灵盖上都扎满针似的,疼得都麻了。
“汪主事,汪主事……”
听到郑海珠又唤了他几声,汪嵩回过神来。
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孔府之后,他们礼部是这妇人兴风作浪要捕的第二条大鱼。
太刁滑了!此前念叨元贞庵素斋,定是为了引他汪嵩上钩。
不过,就算他汪嵩没有如惊弓之鸟那样去禁了泰安南边的尼姑庵,这妇人定也有另外的法子,让礼部倒霉。
汪嵩蓦然间觉得十分讽刺,赵南星他们居然还以为这妇人来山东是勾连齐党,结果人家根本不用带上齐党,就把东林把持的礼部给黑了。
汪嵩现下,如在曲阜一样,想的都是怎么自保,好在自己确实不是度牒司的,只要肯摆出大义灭亲的做派,应不至于惹恼了皇长子。
汪嵩于是慨然道:“殿下,臣虽也供职礼部,但食君之禄,绝不会为同僚隐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