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秋风拂旧观,观前老树婆娑。 一盏蜡烛摇曳,灯芯如豆。 火塘堆上挂瓮罐,山野肉香,汤汁沸腾滚滚,咕咕作响。 宝瓶守着翁罐,两眼发光,这一路随公子前行,风风雨雨未停歇,又饿又困。 顾余生坐在道观门前,手里握着酒葫芦,一双明亮的眼睛仰望苍穹。 许是靠近大荒的缘故。 天上的星辰格外的明亮,繁星如织,夜凉如水,人在穹盖之下,沧海一粟,越发渺小,偶尔有流星划过天际,闪耀过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道星芒从天而坠,落入顾余生手上的灵葫芦里,也同时汇入眉心。 神海深处的本命瓶,天地灵气的精华,一滴滴积攒,已有半瓶之多。 顾余生已有顿悟之兆,可他意外的脱离那种修行状态,转身走进破观,轻轻嗅了嗅飘荡的汤汁肉香,顺手给宝瓶面前放一个大大的碗,用筷子捞起最鲜美的肉块盛在碗里,对早已口水滴流的宝瓶说道:“可以吃了。” “谢谢公子……嘶,好烫!” 宝瓶一脸喜色,人端坐在碗前,大口大口的咬肉,烫的表情丰富,极为享受。 顾余生拿起一双筷子,从瓮里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一箪食,一瓮肉,这千里路上的疲乏艰辛,一点点的退去。 顾余生把背后的剑匣贴在墙边放着。 这时候。 他不想做一个远游江湖的剑客。 只想做一个品味人间的食客。 深秋寒风起,吹动旧门哑哑作响。 顾余生忽然有几分倦意,以芦苇,草铺为席,慵懒的向后瘫躺,一只手放在脑后,翘起二郎腿,宝瓶偶尔会夹来一块肉,顾余生张开嘴,眯着眼睛享受。 风越来越大,夜越来越冷。 庭院的树叶随风飘落,落在道观的顶盖上,飘进道观里面,地面一层又一层。 再旧的破观,也能遮挡风雨和雪。 深秋晚来雪,飘飘扬扬落人间。 顾余生从须弥戒中取出一张宽大的熊皮盖在身上,青丝发髻上沾染几根杂草,脸颊带着几分醉意与洒脱。。 原本享受着美食的宝瓶,看见顾余生的模样,忽神色黯然,眼泪在眶里打转。 她未跟公子时,在那一片桃花林看见公子日出而起,日落而归,看似清苦,实则人间有温。 若那年青云门,那一间茅屋没有被烧掉。 公子白天练剑,晚上练功,闲暇酿点酒,无论刮风下雨或下雪,公子也不曾今日这般疲惫。 那年跟着公子出山。 从青萍州一路南下,跟着公子看过太多的风景,品味过人间。 那一串糖葫芦,是她吃过最美味的甜点。 入圣院。 她以为公子不会再飘零江湖了。 然而,即便有一座斩龙山,又何曾停下过脚步? 公子身向大荒。 真的只是寻莫姑娘,为了那一句诺言吗? 不。 不完全是。 这一路走来,宝瓶开始懂了——这江湖那么大,大到公子从春走到夏,从夏走到秋,可这江湖也那么小,小到天下再没有公子的一个家,小到人人都想要对公子挥剑。 灵阁,三大圣地,未知名的杀手。 这一路来。 剑匣血未干。 “宝瓶,你怎么了?” 顾余生迷醉着眼,从镂空飘进来的雪花落在脸颊上,落在青丝鬓间。 “小主,你困了的话,好好睡一觉,今晚我来守夜。” 宝瓶看着窗外的雪花,山的那边明明有星辰,可山的这边,已经白茫茫铺满一地。 连雪花也欺负公子么? 宝瓶恨透这些雪花了。 “嗯,辛苦宝瓶了。” 顾余生侧过身,抱着酒葫芦,片刻后,呼吸匀称,那落在肩头的雪花,遮掩了敌人的鲜血。 宝瓶往火塘里加了一些柴,让旧观有一些温度。 她一个人走在旧观庭院,对着道观吹一口气,粉色的灵波将漏风的门遮掩。 雪越来越大。 旧观外响起沙沙沙的脚步声。 一行人踏雪而来,几乎无声。 “人在道观里,杀!” 为首之人低声下达命令。 数十道黑影趁夜而起,跃过道观的青石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