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傍晚时分。 吕公着来到了汴京。 他没有选择住在中书安排的官舍,也没有去找担任刑部侍郎的兄长吕公弼,而是住到了大相国寺的客房。 晚上,得到消息的富弼和张方平立即赶了过去。 他们要提前为君分忧,先去探一探吕公着的想法,不然待到官家召见时,被吕公着直接拒绝。 那官家多没面子。 虽然,大宋朝的皇帝经常会被士大夫官员拒绝,经常会很没面子。 …… 夜,略有一丝凉意。 富弼和张方平坐着马车来到了大相国寺,而马车中还放着一坛上好的苏合香酒。 二人准备邀请吕公着出去小酌几杯。 片刻后。 二人被吕公着请到了客房之中。 吕公着,字晦叔,年近五十岁,身形挺拔且清瘦。 他比富弼和张方平小十几岁,三人在英宗执政时共事过一段时间,也算是熟人了。 富弼笑着说道:“晦叔老弟,我二人还没吃饭呢,咱们要不出去喝点儿,顺便叙叙旧。” 吕公着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礼貌性的笑容。 “二位若感到饿了,可去寺内吃一些素斋,我已经许久不尝酒,就不陪同了!” 说罢,吕公着便打开房门,还是一脸认真的表情。 富弼和张方平有些哭笑不得,心中暗道:这个吕公着还是老样子,怪不得没有什么朋友。 “我可为二位引路!”吕公着又说道。 富弼连忙摇了摇头,道:“那咱先说正事吧!” 富弼养尊处优惯了,根本吃不惯大相国寺的素斋。 随即,三人围坐在一张桌前。 张方平率先开口道:“晦叔老弟,官家召你入京,乃是有重要的差事要交给你,你可愿担任御史中丞一职?” “不愿意。”吕公着干脆而果断地说道。 “为何?” “常动肝火,易短命!” 此话一出,直接让张方平噎住了,张了几次嘴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这确实是大实话。 富弼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依照老弟之才,在蔡州还是委屈了,若能在御史中丞上做几年,日后封相定也不在话下。空有一身才华而不施展,岂不是浪费?” “富老相公过誉了,论才华,朝堂上比我优秀的太多了,我有自知之明,能掌一州也就满足了!” 吕公着说话不紧不慢,客气且礼貌,且句句都是大实话。 这让富弼和张方平二人很是无奈。 接下来。 二人只能选择尬聊,从陈年往事聊到当下朝堂新法,从汴京市集聊到蔡州民政,甚至还聊起了大相国寺的和尚。 富弼与张方平轮番上阵,足足说了有一个多时辰。 在说道朝廷国策时,吕公着也会回几句,并且颇有想法。 但一讲到他当御史中丞,他便屡屡推迟,表示不愿再做京官。 就在二人已经不知道聊些什么的时候。 吕公着缓缓站起身来。 “二位相公,时间也不早了,下官每日此时基本就躺下了!” 此话一出,明显就是委婉地赶人了。 富弼与张方平只得无奈地选择告辞。 翌日一大早。 张方平便进宫向赵顼汇报了昨晚与吕公着的沟通情况。 赵顼感叹道:“待朕见他后再说吧,他若真不愿回京做官,朕也不会勉强,” 一个时辰后。 吕公着来到了垂拱殿,赵顼直接将其召到了偏殿。 “臣蔡州知州吕公着,参见陛下!”吕公着拱手道。 来之前。 他已经想好了拒绝做御史中丞的多个理由。 他并非无仕途抱负,而是在被先帝伤透了心后,只想在地方上干一些实事。 并且他觉得自己在说话方面确实存在缺陷。 若真做了御史中丞,他的的说话方式,可能不但会让百官厌烦自己,还会让官家厌烦自己。 毕竟,实话难听。 而他又压抑不住。 况且说了实话,官家也不一定采纳。 他何必触这个霉头呢! 赵顼面带笑容,突然摆了摆手,将左右都屏退了。 垂拱殿内就剩下赵顼与吕公着两人。 “坐吧!”赵顼面色柔和地说道。 吕公着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坐了下首椅子的一个角儿。 “吕公着,你觉得朕是一个什么样的皇帝?” 吕公着顿时愣住了,没想到官家开口会问这个问题。 赵顼一脸认真,又补充道:“据实回答!” “官家年轻且有活力,但……但缺乏朝堂政事经验,易凭喜好做事。”吕公着回答道。 让其回答,他便讲实话。 赵顼又问道:“你如何看待朕当下正在施行的《兵政三百条》?” “臣……以为,此法令甚好,但有些冒险和激进了!” 赵顼缓缓站起身来,他对吕公着的回答很满意。 吕公着哪敢再坐,当即也站了起来。 “卿所言,是真言也是良言。” “朕要求半年之内,减官六成,减官五成,确实是冒进之策。朕也害怕。害怕那些裁掉的士兵和官员造反,害怕文武百官认为朕是一个做事雷声大雨点小的皇帝,害怕被不理解的百姓骂,被后世的史书骂,但朕又不得不这样做!” “因为,朕不做,便没人去做!” 朕不做,便没人去做。 听到此话,吕公着身形一颤,眼角微微湿润。 没想到,官家竟然也有软肋,也有说不出口的难处。 “如果按部就班地去裁兵裁官,可能到最后只能不了了之。所以朕才会以战事威胁群臣,让此政策施行。” “朕很难,每一步都很难。朕需要帮手,需要在朕身边能说真话的人,需要有臣子能陪同朕去医治这个正在生病的大宋朝……” 赵顼说得情真意切,满满都是肺腑之言。 贤君,哪是那么容易做的。 这些日子,他过得并不容易。 “朕看了你的很多奏疏,很有想法,也很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