惧得打摆子,目光里充满让他不要再说下去的哀求。他刚刚的声音有些大,不远处有农夫好奇地看了过来。 赵英心中一痛,颓然坐了下来。 秀娘父母这才松一口气。 秀娘父亲不无严厉地道:“小郎君,这种话日后不要再说了!自古民不与官斗,咱们不是他们的对手。 “我不过是去要回自己儿子的抚恤,就被官府一顿杀威棒打得险些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官府手里有刀,对付我们还不是跟杀鸡一样简单?” 秀娘母亲连声附和:“是啊是啊,我们生来就是穷苦命,地主是人上人,官府更是如此,咱们要是不识相去跟他们斗,会活不下去的!” 因为压抑着愤怒与失望,赵英声音变了调,瓮声瓮气地道:“都是爹娘生的,没谁比谁多一只眼睛,凭什么他们就是人上人?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他本以为自己最后那句话,会让他的论点无可挑剔。 但他错了。 说起这茬,秀娘父亲有合理的答案。 他道:“谭半村、林半村也不是一开始就是大地主,他们祖上也是小户人家,只是因为勤劳积累,经过数代人的努力,这才有如今的家业。 “人家几代人的积累,凭什么不能比我们富贵?” 赵英快要气笑了:“照这么说,齐朝就不该灭亡,因为它存在了百余年,自古以来更加不该有改朝换代的事发生! “谭半村、林半村这两家人,或许是很勤劳,但他们能成为现在这样的地主,主要原因绝不是自己勤劳,而是窃取了百姓的劳动财富! “没有趁火打劫的土地兼并,没有对佃户百般压榨,没有跟官府的相互勾结,他们何以能有如今的财富与地位? “谭半村、林半村家的一砖一瓦,都是掠夺得百姓血汗!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是什么意思?要是王侯的后代因为承继家业都能是王侯,那百姓还怎么出人头地?” 秀娘父亲被说得无法答话。 但秀娘母亲有更加充分的依据。 她一脸虔诚地道:“谭半村、林半村他们这辈子之所以是人上人,那是上辈子做了善事,所以投胎转世有了福报。 “我们这辈子之所以穷苦,那是上辈子享福享得多了,所以现在要本本分分与人为善,这样下辈子才能投个好胎,也生在富贵人家。” 她这话的意思是,一切都是合理的,大家各安其分不要闹腾,忍受苦难就是在为下辈子积德。 秀娘父亲连连点头:“官府的那些大老爷们,都是文曲星下凡,所以才能高中进士身着官服。 “文曲星啊,那是神国里的存在,他们上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善事好事,这才能得金光神指引,成功渡往神国。” 赵英抬头看着说话时庄重无比的婶婶与大伯,像是给人当头打了一记闷棍,好半响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套说辞,当然是金光教的。 不知从何时起,百姓发自内心的认同了。 虽然他们从未见过金光神,从未见过神国。 但这套说辞,至少给他们生活遇到的不可理解、不可反抗的事,提供了完备的解释。就像他们不理解雷电,所以神国有雷神,不理解雨,所以神国有雨神。 很明显,比起赵英这个刚来白蜡村不过三天的白面小子,他们更加相信根脚深厚的金光教,相信金光教上师那派符合传统认知的说辞。 这些说辞里面,包括民不与官斗,更包括百姓不能起来造反。 ——金光教一向是宣扬“忠君报国的”。君王有错,臣子只能拼命进谏,官府有错,百姓只能希望朝廷派人来查贪官污吏。 总而言之,臣民不能犯上,更不可拥有犯上的能力,就像家畜不能反噬主人,否则就会被打死吃肉。 在这种坚定认知面前,赵英的那句“国家官府的权力来自于百姓”,不管在事实上对与不对,在秀娘父母心中都是胡说八道。 赵英不能不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思想言辞成了异端邪说,而金光教的教义有传统认知作为根基,乃是再正确不能的真理。 霎那间,理解了自己此刻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不可能轻易撼动秀娘父母因为千百年的世道传统、数十年人生经验形成的固有认知的赵英,从心底感受到了一股浓重的无力与被爱。 “真是,真是愚昧啊!” 看着因为他不再争辩,觉得说服了他的秀娘父母,满脸胜利者的喜悦与苟且者得到偷生的庆幸,赵英油然而生这样一番感慨。 “他们觉得他们是对的,他们甘愿做人下人,他们接受自己的苦难命运,他们反对开启他们智慧的真理,他们不追求公平正义。” 赵英低下头盯着自己沾满黄泥的布鞋,暗暗想道。 现在,他有些理解金光教为何在短短数年之间,就能形成那样大的规模,掀起那样大的威势。 他亦有些能理解金光教的神使明明拥有那样非凡的才能,却为何选择了不去为苍生谋福,而是只顾一己之私。 既然百姓奴性深重,甘愿做牛做马把地主权贵供起来,对官府俯首帖耳对大人物卑躬屈膝,对他这样的革新战士嗤之以鼻,对他的革新思想不以为然,那他何必辛辛苦苦为了他们流汗流血? 他图个什么? 安安稳稳做个帝室贵胄,高高在上颐指气使,享受自己的生杀予夺的富贵与特权不好吗? 赵英目光闪烁,念头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