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唐兴县出来,赵宁碰上了张仁杰的队伍,后者正打算进城。 皇朝行新法立新制,朝廷不能不派重臣要员巡查州县,一方面是监督地方新法新制的推行,另一方面也会帮助解决出现的各种问题。 说起巡查州县这件事,张仁杰并不陌生,乾符末年,河北反抗军兴起,宋治为了挽救齐朝的名声,就派遣过他跟狄柬之巡视州县吏治,清查贪官污吏。 今时不同彼时。 之前宋治派张仁杰、狄柬之出来的根本目的,是给已经腐朽溃烂的齐朝吏治盖上一层裹尸布,本质上仍是为了维护齐朝权贵统治阶层的整体利益。 而如今,大晋要的是百姓的觉醒与崛起,是要每一个平民都站起来翻身做主人,是天下的真正公平与正义。 张仁杰的队伍是正经的朝廷巡查队伍,有严格的行进路线和需要完成的任务,相比较而言,赵宁这个太子的行程就比较随意。 没有任何人能对他指三道四,他自己想去何处就去何处,想什么时候回京就什么时候回京,仗着王极境后期的修为,他甚至能不断往返京师与州县。 “我打算去白洋淀转一转,张公可有兴趣同往?” 张仁杰过来见过礼后,赵宁状似随意地问。 “昔年国战时,白洋淀是义军浴血奋战之所,张某早就想去凭吊英灵,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机会,这次能够跟殿下一同前往,张某求之不得。” 张仁杰很是洒然地回答,颇有些兴致勃勃,半点儿也不在乎临时多加一个行程。赵宁没有自称孤王,这是要跟他平等相处的表现,他自然也不会自称下官。 赵宁笑着道:“张公乃智慧高远之人,怕是知道此去白洋淀,有机会见到自己昔日的挚爱亲朋、手足兄弟吧?” 若是旁人听到赵宁这句打趣,少不得会心惊肉跳,跟李虎一样以为赵宁在内涵、警告他,张仁杰却没有这样觉得,同样露出笑容: “殿下明鉴,张某确实有这样的预感。 “几年过去,张某也想问问狄柬之,他在淮南的日子过得如何。 “是不是真的大富大贵了,被猪油蒙了心,认不清自己是谁,才敢回河北兴风作浪,不知死活的跟天下百姓为敌,连羞耻心都全丢了,与异族仇寇沆瀣一气。” 狄柬之在河北河东布下的诛心之局,自认为做得隐蔽,其实早就被赵宁的人探知,还借此布下了一网打尽的反击之法。 既然赵宁知道狄柬之的谋划,知会张仁杰这个巡查使一声就是题中应有之意,故而眼下张仁杰很清楚狄柬之就在河北。 “那你待会儿可得好生问问。”张仁杰的反应在赵宁意料之中。 皇朝要员每一个人的底细,赵氏都一清二楚,张仁杰的品格性情如何,赵宁十分了解,正因为极度信任张仁杰,赵宁才不会对他阴阳怪气,借此试探什么。 “只不过,如今的狄柬之,怕是不会给你你想要的回答。”赵宁很有先见之明地补充了一句。 这句话让为人一向洒脱的张仁杰,刹那间神色黯然,情不自禁地陷入了沉默。 两人各自带着随从在官道上踩尘而行,步履如风,道旁新发的翠绿杨柳枝条,在仲春的清风中摇曳飘舞,如同被一把把剪刀梳理过,根根分明。 张仁杰喟然一叹,眉宇间不无神伤:“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人间数十年,说长不长,却总有许多物是人非令人痛惋,而有的时候景物都变了,让重情念旧的人连借景凭吊都不能,只得在追忆中怅然若失。 张仁杰声音暗沉地道:“乾符末年,我与狄柬之巡查河北州县,眼见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权贵声色犬马百姓受苦受难,皆是悲愤难当。 “时局糜烂,非个人所能改变,于是我俩愤而投身反抗军,心里想的,是借天下万民的力量,打破旧世道的黑暗,建立一个世道清明的皇朝。 “没想到的是,我俩虽然在彼时道路相同,心中的志向却有根本差异,后来深思才明白,他看到的,是齐朝有那样的时局,必定不能长久。 “而他想要的,一直是史书上的太平盛世、由权贵主导的繁花似锦,他怜悯受苦百姓,想要后者安居乐业,却不能容忍让百姓分走自身的富贵......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同行过的人注定要分道扬镳,哪怕是曾经并肩浴血的将士,有一天都会在沙场兵戎相见......沧海桑田至此,如之奈何? “世间纷纷扰扰,没有更甚于人心繁杂者的了。” 张仁杰感触深沉,每字每句都发自肺腑。 赵宁望着两旁栽着杨柳的笔直官道,视线落在官道拐弯的尽头——那一片灰白的天际下,面容平静地道: “这便是人间 “——旧的人间。 “正因如此,大晋才要建立一个新的世界。” 又前行一段距离,白洋淀的芦苇荡遥遥在望,无意在些许感伤中多作沉浸的赵宁转移了话题:“张公此行,已是经过了不少州县,可有什么值得一说的见闻?” 他想尽可能多的了解大晋天下的各种情况。 张仁杰本是洒脱之人,因为内心重情,难免时有感触,却也不会过多沉迷,当下收敛思绪,略作思量: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张某此行见闻的确不少,但都是老生常谈司空见惯的,值得一说的寥寥无几......易州倒是有件事很典型。” 踩着芦苇尖顶滑掠向前,负手而行的赵宁无可无不可地道:“说来听听。” 张仁杰整理了一下思绪,回忆着道:“云天商行的一个小管事,带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