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治的确需要快速平定陇右,事情无法再拖片刻。 他本来是预计王极境们赶到陇右后,就能立即攻破陇山,擒杀魏无羡魏崇山,一举击溃凤翔军,在旦夕间确定大势,而后传檄平定州县。 如今,增援的王极境们赶到陇右已经不少时间,战事却还在僵持,这已经超过皇朝接受限度。 别的不说,仅是调拨军粮的户部尚书、转运使,就已经哭着喊着要上吊了。 前方六镇大军,每日消耗的粮食都是定额,粮食从江南运到陇右,路上人吃马嚼的更是天文数字,而就近的关中在国战时期就无力承担多少军粮。 大军结束陇右战事后,从彼处返回各自藩镇,同样需要时间,军粮的供应并不会因为战事完结而立马结束。 简而言之,朝廷已经无粮。 虽说距离秋收已经没有太久,但眼下朝廷根本拿不出那么多粮食,让六镇大军在陇右坚持到秋收之后粮食运达。 大军必须尽快撤回。 一旦军中断粮,六镇大军没了吃的,绝对不会坐等饿死,如北胡大军般劫掠地方,一路烧杀抢夺回到本镇,乃至顺势占据陇右、关中,割据造反,都是等闲。 到了那时,天下岂能不大乱? 天下一乱,世家们但凡不想被洪流摧毁,将被迫群起逐鹿,那就不是跟宋治谈条件的问题了。 这般形势,宋治跟世家们都看得明明白白。 听到宋治问“有何良策”,陈询跟韩昭同时暗松一口气。 他俩觉得,对方这是在试探他们的口风。明知襄助魏氏的高手出自世家,宋治还这么问,就是要他们提出条件。 如此看来,皇帝是打算跟世家谈判了。 事情没有走到最坏的那一步,两人也不必被埋伏的高手围杀而死,经历刚刚一场煎熬的陈询跟韩昭,都感到一阵庆幸。 梦寐以求的时刻终于到来,陈询暗喜无限。 他情不自禁深吸一口气,今日这场谈话将决定世家命运,由不得他不万分小心。 “陛下,陇右战事拖延,老臣忝为宰相,也如陛下一般忧心。事关国家社稷、江山稳固,只要能平定叛贼,老臣甘愿舍掉衰朽之躯。” 陈询先是说了一番场面话,表达世家跟皇帝的追求一样,都是皇朝稳定——这样大家才好享受百姓提供的荣华,见对方没有什么神色变化,他便接着往下说: “遥想开朝立国之际,天下纷纷烽火连城,太祖雄才大略、英明神武,对天下英雄礼敬有加、一视同仁,于是各方豪杰云集景从。 “最终汇成十三门第、十八将门,助太祖问鼎天下。 “五年国战,陛下殚精竭虑、夙夜操劳,举国同心同德,士人门第与将门勋贵,无不戮力而战,期间死伤无数,可谓毁家纾难。 “大齐这才击退北胡百万大军,保全了祖宗疆土与大齐社稷。” 说到这,陈询有意停顿了片刻。 他刚刚说的这些,是在提醒宋治,没有世家的支持,宋氏就不可能夺得江山成为皇族,也不可能战胜外寇保全帝位。 这天下本就是世家与宋氏一起打下来保下来的,作为胜利者,权力富贵这些东西,大家理应都有一份。 就君臣名分来说,对宋氏而言,世家的功劳犹如天高,宋治怎能不善待有功之臣,反而磨刀霍霍意欲处之而后快? 既然宋治倒行逆施,那世家们群起反抗,帮一帮魏氏,表明自己的态度立场,岂不是理所应当? 这不是世家们的错,宋治不应该怪他们,反而应该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及时改正。 如何改正? 做足了铺垫,陈询说出了世家诉求: “面对北胡百万大军,大齐姑且能够战而胜之,区区一个凤翔军,又何以能酿成大患?不过是小人蒙蔽了圣听,让我大齐皇朝无法再齐心协力而已! “古语有云,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倘若陛下能除掉这些小人,使得群臣百姓之言都能上达天听,则宇内承平、海晏河清,国战前的太平盛世,旦夕间便可重现!” 陈询口中的小人,自然不是指代哪个具体的人,而是说的寒门官员整体。 说到这,陈询伏地而拜,声音变得悲怆,之前所言都是权力实利,接下来他开始立足大局,晓以大义: “陛下,国战之前,我大齐本有无数繁华,有强悍国力,就因为这些小人争权夺利、残害忠良,才使得朝野乌烟瘴气、一团乱麻! “大齐是一个巨人,但就因为这些人在,巨人十成之力发挥不出一成!” “若非如此,区区北胡,化外之民蛮夷之邦,焉能趁虚而入,侵我江山,害我百姓,夺我钱粮,使皇朝蒙此大劫? “万望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以天下苍生为念,除此小人,遵循古礼古法,以先人之道治理天下,如此,则我大齐国祚必可延绵万世!” 话说完,陈询五体投地、埋首不起,仿佛还在痛哭流涕。 韩昭同样是一脸悲怆的拜倒在地:“请陛下攘除奸邪,遵循古礼古法,以先人之道治天下,还四海清平!” 所谓古礼古法、先人之道,自然就是帝室与世家共天下,就是消除寒门官员。 这便是世家的条件。 当然,只是说出来给宋治听,等待还价的条件。 宋治望着地上的陈询与韩昭,眼角抽搐、双目如火。 ...... 陈询之前虽然被宋治吓着了,心里敲起了退堂鼓,准备从一开始就少提点条件,避免狮子大张口,但转念之间,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伟岸莫测的身影。 他及时醒悟:虽然在皇帝跟世家看来,自己是世家此次行动的领头者,所作所为都是为世家整体发声,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陈氏还有另外的选择,就算跟宋治谈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