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丢给下人,跟在陈询后面进了书房。 “不用站着。”陈询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指了指身前的椅子,示意陈安之也坐下歇着。 眼见陈安之一脸近乎呆滞的木然,陈询是既神伤又心疼。 身为人父与家主,没能让陈氏兴旺繁盛不说,还将族人与亲儿子带入了绝境,失职可谓极重,无能可谓极致。 这些年,看到以往意气风发、嫉恶如仇、脾性火爆的陈安之,日渐一日消沉下去,没了精气神,整日怏怏不乐,犹如一潭毫无生机的死水,连修为境界都耽误了,他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这多年的无可奈何,让他很多时候,都不敢面对自己这个最优秀的儿子。 “我陈氏一族,礼法传家,在以往的十三门第中,虽然论权势财力处于末流,但也是清贵之家,有着不错的名声,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民间,都颇受尊重。 “奈何到了本朝,天子搅动风云,先是文武之争而后是世家寒门之争,在这中央集权皇权加强的洪流中,纵使我们想要独善其身,也是求之不得。 “当初徐明朗跟赵氏相争的时候,我们还能阴奉阳违、置身事外,可当情势愈演愈烈,陛下选了我陈氏后,我们想要维持清白家风不去站队,已是不可能。” 说到这里,陈询叹息一声,“经年以来,族人吃苦无数,饱受折磨,满府上下,一年到头竟然难得听到几回笑声。 “在外我们艰难度日,受尽了气,回到家宅也不得安适。这多年了,包括你在内,大家的修为境界耽误不小,这都是为父的过失,是为父对不起祖宗啊!” 陈安之无神的双眼终于恢复焦距,他摇了摇头,看着陈询痛苦而又无奈道:“陈氏虽为世家,但在顶级权力面前,也不过是微末存在。 “世道清明,我们自然可以维持清贵地位,遵守礼法传承门楣,可一朝皇朝风云变幻,世风不正,以力为尊,我们便只能随波飘零,荣辱皆不由人。 “这是天下大势的浮沉,我辈如之奈何?父亲万勿过于自责了。” 听罢陈安之这番话,陈询非常意外,看对方的眼光很是复杂,有欣慰赞赏也有悲哀惆怅:“为父没想到,你竟然能说出这些话,看来这些年你没少动脑子。” 顿了顿,陈询苦笑一声:“想当初,你可是个火爆直性子,心里渴望着金戈铁马沙场杀伐,遇到认为不对的事,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撸袖子冲上去。 “虽然看起来鲁莽了些,但也胜在心思纯粹,若能保持这份心性,只怕早已是王极境......” 陈安之仍是摇头,脸上刻满了低沉的无奈与绝望:“形势比人强,要生存就得适应现实,这是基本道理,不是选择不选择的问题。 “陈氏的悲哀之处就在于,我们无法改变皇朝大局;想要适应潮流顺从大势,却发现大势之下,我们只会粉身碎骨,根本没有前路可言。” 言及此处,陈安之闭上了双眼。 片刻后,他再睁开眼时,已是眼神一凛,满面肃杀。 他就像个陷入深渊越坠越深,已经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囚徒,因为心中的不甘与愤恨积累得太多,终于在将死之前触底反弹。 他盯着陈询,字字如刀的的道:“父亲这回封锁全城,让儿放开手斩杀违令官吏的事,让儿畅快无比,胸中郁积多年的块垒一扫而空! “父亲,左右是个死,大势汹汹,陈氏已经没有未来,但我陈氏何必要跪着死?这回就跟大势拼个头破血流又如何? “只要父亲下令,儿便杀尽一切不服父亲号令之人,等父亲能够令行禁止,儿再带族中修行者杀出城去,跟北胡蛮贼决一死战! “如是,就算是败了,陈氏脊梁也再度直了起来,就算是死了,陈氏也是站着死!” 这一瞬间,下定决心,心中愤怒汹涌热血翻腾的陈安之,双眸如火似铁,身上猛然迸发出一股奋然之气,有猛兽出笼白虎下山之势! 陈询不禁心头大振,眼前一亮。 这多年来了,他终于又在陈安之身上,看到了对方从小就有的那股豪烈悍勇,不惧一切的无双锐气。 这一刻的陈安之,再不是死气沉沉,被权势压迫得行尸走肉的落魄囚徒,而像是一个披甲执锐顾盼自雄的百战猛将! 看来这场诛杀狗官的洗礼,是真的让他心胸明朗不少。 陈询浑浊的老眼忍不住又有些湿润。 “好!我儿本是英雄,就该沙场杀敌,建功立业,名扬天下!陈氏重振家风、中兴家势,赢得世人尊敬、在天下面前再站起来的责任,舍我儿其谁?!” 陈询重重一拍太师椅的扶手,心绪激荡之下他没有控制好力道,竟然将扶手拍得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