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到袭击这天,白日里赵宁见到的流民数量,比过去这些时日加起来都多。 河南中原,沃野千里,古来繁华,论人丁之盛,非皇朝其它地方可比。 故而自古以来得天下者,首先必为中原之主。所谓逐鹿天下,核心便是逐鹿中原。 兴起于天下棋盘边角之地的乱世诸侯,稳定基业之后的第一个战略目标,一定是图谋中原。不图中原就无以图天下。而不能入主中原者,无论一时之间有何等霸业,末了终归免不了灰飞烟灭。 汴梁,又称汴州,州治开封县,四通八达,财富集中,是中原的中原,腹心的腹心。 汴梁如此重要,是以大齐在开朝立国之初,便将其立为东京,为皇朝四大都城之一,有常驻军十万,众多官吏,权贵云集,富人斗量,修行者无数。 大齐朝廷对汴梁的控制力,远非郓州这种地方可比。 对于国战而言,若说北胡得到燕平就等于得到河北,那么得了汴梁北胡便相当于得了中原。 前世国战时期,靠着黄河天堑暂时挡住北胡的皇帝,曾在汴梁传诏天下号召四方义兵勤王,短时间内无数地方豪杰,带着中原大地上的平民青壮组建的军队,从八方云集而至,同心同德共卫家国社稷。 汴梁如此重要、繁华,这里的吏治会很清明,这里的百姓生活会很好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河岸上成千上万、多如蚂蚁的流民,再一次提醒赵宁,所谓盛世繁华,只是天下多了很多富人,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只属于富人,跟平民百姓并无太大关系。而官吏则忙着跟能给他们带来银子的富人来往、周旋,没有太多心里去管平民百姓的感受。 越是繁华的地方,富人越多的地方,就会有越多生活在光鲜亮丽背面,黑暗压迫里的底层百姓。 白日里青衣人通过打探得知,今年夏日大雨连绵,黄河决堤,河南遭受水灾,无数百姓失去粮食收成,官府虽然赈了灾,朝廷虽然免了赋税,没有让绝大部分百姓饿死,但也没法保证百姓家家都有可以度过一年的粮食,百姓依然难以存活,大户富人趁机以低价大量收买、兼并平民土地,于是造成了现在流民遍地的情况。 灾难来临时,人人都有损失,灾难过后,大户富人的损失,却通过廉价兼并土地得以弥补,他们的财富还增加,一直在吃亏的始终是百姓,灾难的损失最终被富人转嫁到了平民身上。 官府赈灾施粥当然很容易,但重点不在这,能不能让百姓在灾后迅速重建家园,回到正常的劳作环境中,才是关键。而东京汴梁的官吏们,并没有做好这一点,他们甚至没有强硬阻止大户富人大肆兼并土地。 入夜不过一个时辰,远没到子夜,四野刚安静不久,漫天繁星下赵宁还在甲板上,吹着寒风看着夜色思考接下来的布置,漆黑如墨的河流与河岸,忽然间灯光四起,一柄柄火把亮了起来,一艘艘渔船小舟由远及近,怪叫、口哨、呼喝、寒声陡然在周围炸响,眨眼间就形成了浪涛之势向楼船汹涌而来。 楼船停靠在码头,附近有个不小的市集、村落,渔船不少,现在这些渔船都成了“战船”,从东西两面向一品楼的楼船、长河船行的货船快速袭来。 在渔船火把的昏黄光芒下,赵宁看到了一个个手持鱼叉、小刀、锄头、铁锤乃至木棍的汉子,他们衣衫简陋,骨瘦如柴,面色蜡黄,但他们面色坚毅而凶狠,双目中透着疯狂之意。 为首的一艘较大船舶上,几名大汉举着手中长刀,指着楼船大声喝令,让楼船上的人束手就擒,但凡是稍有反抗,当心性命不保。 船虽然小,加上木筏竹排,也多达数十艘。 上面的汉子虽然不是个个强壮,但无不精神亢奋,被这么多人黑夜围攻,楼船就算大一些,看起来也不过是一块大些的肥肉罢了。 杨佳妮、扈红练等人听到动静出来,看到眼前的景象后,都是哑然无言。 不用谁解释什么,大家都知道这些流民是来抢掠的,对方把楼船跟货船当作盘中肉了。做了这么久锄强扶弱、行侠仗义的事,没想到现在自己成了被劫富济贫的对象。 眼看对方越来越近,双方距离已经不到百步,扈红练挥了挥手,几名青衣人立即从楼船上跃出,脚尖在水面上几点,身若燕雀,飞快上了为首的船舶。 不管那些刚刚还在叫嚣警告的大汉,此时是如何错愕震惊,青衣人出手毫不客气,几记手刀下去,对方便软绵绵的丧失了战力,而后仍由他们提着后领从船上飞跃而回。 赵宁扫了眼这几个被青衣人丢在甲板上,一脸惊恐、不忿、不甘的流民壮汉,没有太多说话的兴致,摆了摆手,让扈红练弄些肉饼出来。这些壮汉也只是骨架大而已,身上没有几斤肉,虽然个个颇有气势,但也只是像即将饿死的野狼。 失去了领头的人,流民们却没有散去,更不曾停止动作,他们只是稍微意外了一阵,就吼叫得更加大声,划船也更加卖力,合围之势快速变成围攻之势,群狼攻象之态已经形成。 “我们已经展现了修行者实力,他们还敢继续靠近,是当真不怕死?”杨佳妮不太能理解对方这种作派。 扈红练面色黯然,眸子里似有伤感之色,黄远岱摸着胡须道:“他们又不是在打仗,他们是在求生。 “对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而言,今夜不能抢下我们,他们就会饿死。咱们的楼船跟货船都不小,自然有护卫力量,他们敢动手,就是做好了死人的准备。死一批人在他们看来理所应当,所以他们并不那么怕死。” 肉饼被端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