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君。 ……虽然也瞒不过多久。 意识模糊的安吾没能抵得过醉意和劳累的双重夹击,在问出那个问题后,便真的睡了过去,因此错过了织田作之助的反应。 但就算他没睡着,喝醉了的状态下,估计也很难觉察出织田作的异常。 杀手最擅长控制气息,早就金盆洗手的前杀手也不例外。 手在半空中停滞良久,织田作之助将玻璃杯放在不容易被碰到的位置。 他起身走到门后,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串号码。 “是我,织田。抱歉晚上打扰您了。” “幸介他们还好吗?……那就好,我明天会过去一趟,有什么需要带的吗?” “嗯,我记下了。麻烦转告孩子们早点休息。” 在挂断的前一秒,织田作之助似乎听见了孩子们叽叽喳喳喊他“odasaku”的声音。 在他醒来的那一刻,听到的也是这样的声音。 废用许久的躯壳像一台没上油的发动机,关节处生锈地嘎达作响。阳光穿透眼睑,还未适应光线的视野一片白茫茫。 他听见有孩子的声音在激动地大声喊他“织田作!”。 等白光慢慢褪去,织田作之助看见一张张哭成小花猫的脸,全都紧张兮兮地围着他打转,似乎生怕他一不小心又变回了成植物人。 被刚才的动静引来,房间门口又出现了一对老夫妻,表情同样惊喜,其中一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手,又急急忙忙小跑回了里屋。 织田作之助愣了许久。 他既不认识刚才那对老夫妻,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心里犹疑着这是死后的一场幻梦,可孩子们的脸、望向他的闪闪发光的喜悦眼神、递到手边的温水、空气中漂浮的淡淡饭菜香味,都是那样真实而触手可及。 他慢慢抬起手,不甚灵活地擦掉了离他最近的咲乐的眼泪。 “……长大了。”他低声道。 咲乐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扑进了他的怀里。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织田作之助被老夫妻告知,以外界的时间流速计算,他已经昏迷了整整一年零七个月。 期间,孩子们被坂口安吾托付给了这对从政府机构退休后隐居乡下的老夫妻。夫妇俩中年丧子,将五个孩子视为己出。孩子们也很喜欢爷爷奶奶,只是常常会想念他。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老人欣慰地对他说,“要多陪陪孩子们,把以前的遗憾都填满啊。” 织田作之助哑然,只能默默点了点头。 不对,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应当是死在了纪德的枪下。 可现实却是,不光孩子们都好好活着,连他也只是“受重伤导致昏睡了一年半”。 此后的时间,织田作之助缓慢复健。身体条件摆在那里,不过半个月便恢复成了两年前的健康状态。 他现在是黑户,暗网上甚至至今还挂着对他的通缉悬赏金。为了他和孩子们的安全,老夫妻一开始并不让他与外界联络。 乡下虽然偏僻,却比横滨适宜生存了太多。坂口安吾考虑得很周全,孩子们的户籍和入学问题也一并得到了解决。 最大的幸介已经在上国小,最小的咲乐也到了该读书认字的年纪。 织田作之助在乡下度过了一段难得的平静时光,几乎快忘记了mimic与港口黑手党。 但当田舍间的溪水潺湲而下,石阶上不知名的红色小花结了果,远处淡青色的山丘在傍晚炊烟中叠连。 在鸟鸣的呼唤声中,他常常会想到一个人。 一个不会出现,也不该出现的人。 他始终觉得那个人不该是黑手党,又觉得黑夜确实是最好的陪衬,让那一抹微弱又兀自的荧光映入了他眼中。 没有工作的时候,那双金色的眼睛像一面透明的幕布,有时透过窗子看向外面的海;走路时视线也爱随着天空中的一缕云移动;既看不到天也没有海的时候,干脆就望着来来往往的路人发呆。 于是他想,也许他会喜欢这里。 …… 幸介放学回来,遇到不会的作业题就会来问他。 曾经属于杀手、握着双枪的手,在给小学生削铅笔的事情上也很擅长。织田作之助将削好的铅笔放回笔盒,顺便指出了幸介国文作业里的一个错字。 幸介吭哧吭哧用橡皮擦掉,拿着铅笔盯了题目半天,想的却不是国文题。 男孩犹豫着,小声问:“织田作,你不写小说了吗?” 织田作之助在清理桌面上的木屑,闻言“嗯”了一声,“不写了。” “为什么呀?”幸介憋不住好奇心,眼巴巴地盯着他,“你以前不是很想写小说的吗?” “某个人还说将来要加入港口黑手党,现在还想去吗?” 幸介涨红了脸,为自己辩解:“小时候说的话不算数,我现在已经长大了!”他顿了顿,又问,“那,织田作也是因为这个吗?” 织田作之助停下动作,海蓝色的瞳孔中情绪莫名。半晌后,他摇了摇头,“是因为我自己。” 他只是,没有资格再去书写别人的人生了。 曾经的少年杀手为了寻找生命的意义,从此决定不再杀人,并领养了五个孩子。 多年来并不顺遂的经历足以提供一篇长篇小说的素材,他也慢慢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零零散散的书稿积攒了十几万字。 如今的生活似乎和之前没什么两样,生命的支撑再次回到了他身边,是他前二十多年人生从未得到过的平淡与安稳。 从某种程度上,他已经不需要再去用「写小说」这个目标去指引自己。 但只有他自己清楚,到底是不一样了。 …… “织田作,你看!” 咲乐手里捧着一本书,兴奋地从屋子里朝他跑过来,“我从以前的箱子里翻到的,这是织田作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