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负罪孽的人心怀鬼胎。 杀死一个男人, 是一则无需介怀的罪行。 10月10日,深夜,梢风屋。 窗户支起半截, 惨白的月光和红艳的灯光一同挤进来, 将榻榻米染上瑰丽迷幻的色泽。 今枝妆容未卸, 静寂地端坐于和室中央,如古旧浮世绘中的艳女。 血红天花板之下,她抬着头, 一瞬不瞬地看着吊死今紫的那个地方。 红灯笼的光裂在夜色里,在这道夜的裂口之下,绘椿夫人匆匆而过, 踢踢踏踏跑上楼梯。 “今枝, 今枝?” 人还未至, 她便在走廊里焦急地喊着。 今枝被绘椿夫人的呼喊声唤回了神。她高抬的头颅慢慢放下, 那个动作, 仿佛能听到关节活动的咔咔声。静谧如湖泊的眼睛动了动, 胸口起伏的动作渐渐明显。 障子门猛地被拉开, 绘椿夫人身挟熏人的香味, 寒冷如冰的手拉上今枝的胳膊,拽着她要往门外去,“今枝, 快走,你今晚先到国外去, 我已经为你联系好了……” “夫人。” 今枝手臂被拉着,站在原地, “警察就在梢风屋周围。” 绘椿夫人的动作凝住了。她站在门口, 仰了一下头, 一行泪就滑下来。 今枝终于有了一点活气,她焦急地拉上障子门,把自己蹭进绘椿夫人怀抱里。 “您别哭。”她仰着头,用手背抚去绘椿夫人脸上的眼泪。 “都是我的错。”绘椿夫人喃喃,“本来能成为悬案的……如果我不去京都,就不会被警察抓到把柄。我太着急了,他们在花见小路大范围走访,我……” “不是您的错。”今枝皱着眉,捧着绘椿夫人的脸颊,“夫人,我早预料到的。” 她黯黯地垂下目光:如果非要拉出来一个罪人,当属蜷川康介。 十年过去,蜷川康介突然出现在今枝的乌托邦,让她心中的郁结浮出水面。 那一刻,她清楚地意识到——悬系在自己脖子上的绳子从未消失过。 总有一天,她会被吊死。 但是,就在那一天,她靠杀死一个陌生人的方式,消解了折磨自己半生的苦郁。 就在竹内真嗣被勒死的那一刻,她感到自己的脖颈上的绳索倏地断裂了。 那时候,跪在地板上的蜷川康介一回头,看到今枝喘着气,手指颤抖,嘴角慢慢上提,逐渐露出了一个轻松畅快的笑。 月色黯淡下去,榻榻米上的红光吞没雪白颜色。 今枝又笑起来,露出那颗牙齿。在绘椿夫人面前,她却变成了一只未开化的山林精怪。 懵懵懂懂,依恋人类的怀抱。 “夫人。”今枝笑了一下,便闭着眼,靠在绘椿夫人的怀抱里,“我并不后悔。” “可是我该怎么办?”绘椿夫人颤抖的声音响在今枝头顶。 今枝怔了一下,呆滞而缓慢地眨着眼睛。 “我把你当作女儿,我养了你十年。”绘椿夫人后退了几步,她嘴唇发抖,两腮挂着泪,“今紫死了,我也痛恨那个不负责的男人。可是竹内真嗣对你来说只是个陌生人,你为什么要犯罪,你为什么杀了他?” “我为什么要再一次失去自己的女儿?” 今枝抬着头看她,突然开始惊惧地喘息, 深海潜伏的幼鱼被捞了起来,羽毛稀疏的幼鸟被放出了笼子。她短暂地从崩坏的精神空间回到现实,茫然无措地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 - 未婚夫被弟弟杀死,是一则无需挂怀的小事。 10月12日,下午,蜷川宅。 照例是晦暗沉郁的大厅,壁炉里火苗噼啪跳动,灼烫着蜷川康介屈起的脊背。 “你若行事愚顽,自高自傲,或是怀了恶念,就当用手捂口……”[1] 他眼球布满血丝,目光凝在纸页上,喃喃自语,久久未翻过一页。 “康介?”蜷川龙华站在楼梯上,朝下面唤道,“怎么还不去换衣服?” 蜷川康介怔怔地仰头,看向楼梯口方向。 蜷川龙华素着一张脸,浓密黑发散落肩上。 蜷川康介的目光粘在那张许久未见的脸庞上,手指微微颤抖。 过了多久?只有在梦中,这样一张脸才是清晰的。 蜷川龙华在走下来的当口,顺手别了两只耳坠。 “你在读圣经?怎么读这种书?”蜷川龙华绕到椅后,捻起那本书,“听说你最近和伏屋家的大小姐频繁来往。是因为伏屋家的大小姐喜欢文学吗?你要讨她的欢心?” “不、不是。”蜷川康介扭头去够那本书,慌张解释,“我和伏屋小姐只是普通朋友。” 蜷川龙华一抬手,有苦恼浮现在脸上,“那是因为你们年轻人的沙龙需要文学来装点脸面?” “不是这样的。” 蜷川康介目光一扫,突然发现自己离那张脸这么近。他的神思瞬间被这张许久不见的面容所攫摄,几近愣怔地说话,“我最近喜欢读圣经。” “喜欢?”蜷川龙华嗤笑,“我们习得的知识,是工具,是力量,是资源,垒成达到目的的阶梯。不要对这些工具性的东西投入感情。” 她一双眼睛突然垂了下来,注视蜷川康介,问:“你读这个,有什么用?” 蜷川康介被这些话压得低下头,竭力想和她解释:““我最近总是做噩梦,我总是无法原谅自己。” 说到这个,他牙齿都在打颤,“我杀了人,不知道该怎么……” 蜷川龙华突然扬手,那本圣经重重地落进壁炉,被火舌卷灭。 蜷川康介骤然起身。 “无用的东西还是烧掉比较好。”蜷川龙华慢慢地抬起目光,盯着那张懦弱的脸,“习惯就好,杀了一个人而已,你就当从棋盘上扫落了一个棋子。” 蜷川康介后退一步,声音颤颤,也不知道说给谁听,“人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