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情地当面戳破。
魏治低下头去,默不作声,藏在袖中的双拳却静静攥紧。
冰冷凝霜的空气中,仿佛只剩近乎窒息的压抑。
魏骁重新拿起那份折皱的舆图。
“不。”
魏治却倏然低声道。
“三哥,我是不甘,是不及你们‘神机妙算’。也的确想过,倘若……娶她的人是你,也许我心中会好过一些。但这一回,我真的……不止是为自己,”他说,“我不想娶突厥的女人,因为我不喜欢她,厌恶她,更因为——我不想眼睁睁看着绿洲城里,如今站满了突厥人!”
“我不想看到那些手上沾满血的蛮子,能堂而皇之地入城,吓得小儿夜啼……那是辽西——那本不该是突厥人胆敢得寸进尺提条件的地盘!我宁可跪在魏弃面前,宁可大魏的铡刀砍掉我的脑袋!也不想、不想跪在——”
“说够了么?”
“……”
“若是说够了,把你脸上的鼻涕眼泪擦一擦,”魏骁冷声道,“你不怕丢脸,但,别在阿史那絜跟前,失了辽西的颜面。”
魏治闻言,怔怔低下头去,看着那条丢到自己面前的锦帕。
这一泼当头冷水,似足叫几碗姜汤下肚、带来的熹微热意凉透。
他只觉背后爬满密密麻麻的冷汗,原本塞了满肚子的话,全都被忘在脑后。
魏骁却再不看他。
反倒撩起车帘,望向窗外洋洋洒洒如鹅毛般、不止不休的大雪。若有所思地伸出手去,一抹雪花恰落在他的指尖。
许久不曾化去,反倒凝成一层薄薄覆在皮肤上的霜彩。
“你还不明白,阿史那珠对于辽西人而言,意味着什么。她的女儿还活着,对辽西人而言,又意味着什么。你不屑一顾的女人,是我用半座国库,无数粮草,才换来的‘底牌’。”
从小娇生惯养,在上京长大的魏治,或许永远不会明白。
然而,十五岁便随军出征,曾与军中将士同吃同住,见过他们几乎人手一份画像,包袱里各色各样、却都只绘一人的木塑——魏骁,却从那时便无数次地想过,这个名为阿史那珠的女人,早早死了,或许是件好事。
否则,她若是活着,将没有人比她更适合成为辽西的主人。
“也不明白,若你不娶她的女儿,那么,你这个王夫的位置,便要换人来坐。到那时,‘王姬’亦不会再是王姬,而是皇后,是突厥人的下一任可敦。一切,将再无转圜余地。”
到那时,才是辽西赵氏真正的覆亡。
魏治满脸恍然,虚脱般软倒在车壁旁,久久不再作声。
“至于你说的,降于魏弃——”
魏骁温声“提醒”道:“你难道忘了,魏晟是怎么死的,父皇,又是怎么死的。”
“三哥……”
“魏治,我问你,你今日大言不惭甘心赴死,等到铡刀真的当头落下那一刻,你会不会后悔?!放着人上人不做,要去做刀下亡魂……很好,你若愿意死,便掉头去走你的黄泉路罢!但我这条命,只会攥在我自己手里。至于什么,国仇家恨?”
活过一世,死过一回,他经历过最屈辱的失败,失去过最重要的亲人、爱人,一步一步,终于走到今天。
人究竟有没有来世?
无论有没有——
魏骁冷笑一声:“后世评说,与我何干!”
*
“公主,您看,这些都是辽西人送来给您的礼物。这巴掌大的夜明珠、上好的羊脂玉如意,还有这些布匹,您摸一摸,您看……这花纹,颜色,喜欢吗?”
“能都换成吃的么?”
“……”
“不能么?”
突厥人历代以游牧为生,逐水草而居。
以王帐为中心,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穹庐毡帐沿水而设。
毫无疑问,离王帐愈近,帐中主人的身份便愈是尊贵。当今突厥可汗阿史那絜执掌草原数十载,亲忌远近,人尽皆知。可如今,比邻王帐而设的,却是一座崭新的雪青色毡帐——在此之前,九王子阿史那金的赤金毡帐,已然占据这个位置足有十五年之久。
奇怪的是。
不仅无人为之侧目,相反,甚至不时有拖家带口的牧民长跪帐外不起,半身伏地,口中念念有词。
“神女保佑,请让寒冷的冬天远去,请赐我们风调雨顺,人畜兴旺。”
“求您保佑我儿欲谷平安归来,我愿用自己的性命交换,让我的孩子在战争中活下来。”
“请保佑我们的儿郎,将南边的魏人赶尽杀绝,掠来他们的金银,占领他们的土地……让我们的子子孙孙在和平中繁衍下去,不必再四处迁徙……”
祷告声虔诚而庄肃,久久不绝。
殊不知,一帐之隔。
从面前满箱金银珠宝、堆成山的布匹绸缎中抬起脸来——少女的脸色同样严肃。
和她刚才问能不能把眼前这堆礼物“全换成吃的”时一样严肃。
“外头好吵。”
她问面前满脸黑线的侍女:“在说什么?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
侍女:“……”
......
身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