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难过魏弃本也不算是个大好人。何况,他若是死了,朝华宫无主,自己便可以光明正大被调离于此,理应开心才是。
可是
谢沉沉想若是他死了,就像那日,圆心湖游廊内外,那么多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会有哪怕一个人为他而落泪悲伤吗会有一个人,还在尘世间惦念他吗
惦念那个一身素衣坐在雪中,如玉面菩萨般无喜无悲的“九殿下”;
那个任木屑纷飞、寒霜欺面而不察,她抬起头、只看得见一截瘦得细尖又白得融入雪的少年。
他做的面很难吃,嘴巴很毒,爱折腾人,有千千万万的缺点;
可他若是不发病、不伤人的时候,也会为生病的自己煮面,用“刻薄”的话来关心,“折腾”完人,会因为她喃喃说冷、而伸手抱住她入睡
除了自己这个稀里糊涂跟了他的“妾”。魏弃身边,再没有至亲的亲人,没有真挚的朋友。
若是死了,以后逢年过节,谁来给他烧纸
活着的时候是个“疯子”,不在人世,也要做个无人挂牵的孤魂野鬼吗
“殿下,”她忽的轻声说,“我不想你死。”
不想你的一生,就在我眼前,如同初春时融去的雪,洇出一地湿痕后,了无痕迹。
可魏弃依然沉默着。
也许他根本没有听到,也永远不会再回答了。
来时黑黢黢的长阶,如今更显得漫无尽头。
沉沉越走越累,几乎每迈一步,就被背上的重量压得喘不过气来。
左右无法,她脑中浆糊一片,却忽然地,竟冒起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念头。
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她咬咬牙,努力颠了下身后少年,继而喘着粗气道“而且、我阿娘说过,给别人作妾,是抬不起头来的,一辈子都要矮人家一头。你死了,我难道、还要做你的我不想”
不想什么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我不想做你的妾。殿下。”
她说“所以你、你一定不能死不能现在就死,你还要给我写放妾书。”
皇室中人,真的有放妾书这个说法么沉沉并不知道。
这说法她亦只是在伯父家中妻妾不宁、大伯母闹着要把三姨娘送去别庄时偶然听到过。
但她知道,这话说出口,无异于明摆着在自己脸上写下“我有异心”四个大字魏弃这么个睚眦必报的人,能不被气活过来虽然他若是醒来了,定是气得要杀她的。
可她竟也没那么怕了。
活生生的、要杀她的魏弃,说着要杀,却从没真的下过死手。
她骗一骗他,哄一哄他,他也就相信了。
可死了的魏弃。
死了的
沉沉哽咽道“殿下,从前我不敢说,现在、现在是不得不说了,其实我阿娘说过,等我长大了,是要把我嫁给隔壁陈家的小书生的,”前路泪眼朦胧,她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努力说着,“小书生,很会念书日后高中状元,会骑着高头大马、来娶我为妻。我想回家去,殿下,我不要困在这深宫里。”
“殿下,你听见了么”
沉沉道“你撑住,不要死,起码得撑到、我爬上去,把纸笔找来”
后话未尽。
身后,忽的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血点溅了她一脸、顺着颈子流入前襟,似还带着腥气的温热。
沉沉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又哭又笑,喊着“殿下”
她的殿下却只轻声道“胡言乱语。”
那声音很轻,轻得她几乎听不出来他的咬牙切齿。
要很仔细、很仔细,才能听见唇齿研磨的声音,每一个字,他都说得那样费劲。
滚烫的脸颊轻贴着她的后颈,呼吸拂过,他说“再痴心,妄想,杀”
沉沉浑身一僵。
可他似乎累极了,声音发飘,渐渐靠紧了她,又低声道“不杀你”
不杀你。
这便是魏弃在自知要死的那一刻,清醒的短暂一瞬,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了。
一夜间,浴桶里的水换了足有七八次。
沉沉彻夜没敢合眼,盯着那水从热到凉,不厌其烦地添药、换水。
黄色的药汤被染作黑红色,一瓢瓢舀出来,清水再灌进去。直到魏弃浑身的伤口不再流血反而渐渐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一旁撑颊小憩的陆德生被沉沉惊叹的声音吵醒,走到浴桶边观摩片刻,亦忍不住心下称奇。而后,渐渐眉头紧锁
行医的直觉告诉他,这异于常人的自愈能力,也许不全然是件好事。
沉沉却犹然不觉,只顶着眼下那两道浓烈的乌青,开心地趴在浴桶边、探手去摸魏弃的额头。
那烧了一夜、灼烫的温度果然退去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