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至此节,花真不知想起了什么,面上的笑容一下子绽放,灿烂得像是大晴天:“对了对了,那天可一定得把阿琪思带上,咱们还是照旧换了身份再走,嘻嘻,真是老天都站在咱们这边儿呢。”
她眯着眼睛,唇畔的笑容极是甜蜜:“你看,那天我们正好在巴兰家做客,又正好那群宋狗在打地库的主意,如果就在那天,我的一名很受宠的婢女突然被人杀了,那我不就可以向父亲请求小小地搜一搜巴兰家,找到杀掉婢女的凶手了么?”
她转动明眸,难得地正眼看向了阿兰,笑靥如花:“阿兰,你那天可得千万要忍一忍,别去剜她的心,割下她的脑袋就成了。”
她在这里有了一个短暂的停顿,沉默良久的阿兰知道这是在等待他的回应,于是按住了剑柄。
那一息,他紧握的手指因那双明眸的注视而战栗,胸腔里的每一次跳动,都仿佛重重撞上了喉头。
“是,真主子。”他以手抚胸,垂首应道。
极低的语声,掩去了这四个字里些微的颤抖,而花真则是一如既往地并无察觉。
“你也不用急。”穿着折枝桃花裙的少女笑眯眯地看向山石子洞外,漫天风雨皆作那数茎桃花的背景:“等事情过去了,尸首还是交给你处置就是啦。记得把手脚给我留下,别的都随你。”
她大度地挥了挥手,复又转望向自己的侍卫,好奇地问:“可是,阿兰,你真的会把她的肠子都给掏出来么?”
阿兰抬起了头,然而没待他开口,花真便一脸嫌恶地摆手道:“算了别说了,我不想听。”
阿兰的嘴唇抿紧了。
低头站了一会儿,他慢慢地向后退去,直至后背抵上了坚硬的山石,方才止步。
花真并不曾注意到自己的侍卫在那个瞬间近乎灰寂的眼神。
她伸手前面扇了几扇,仿佛要扇去那些肮脏且令人不快的想象,随后又正色道:“这已经是最后一笔了,母亲问我要的钱和我自己要用的,全都凑齐了。”
她再度侧首,目注着山石一角的某个孔隙,语气平淡。
这在她是很少见的情形。往常她无论说什么,总是会用着很轻快的语调,眉眼间也总是带着笑。
不过,数息后,笑容便又回到了她的脸上,她漂亮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
“罢了,不说这些了。总之呢,手头事情已经办妥啦,等将母亲那边的人应付走,接下来就是我自个儿的事了。
阿兰,你说我该怎么买通昌黎皇宫里的那些人呢?陛下虽然有意与新丽国联姻,但会选中谁却难说得很。我其实有点害怕落选的。再一个,你不知道宫里的那些人有多坏,一个个胃口大得很,嘴巴又毒又贱,我那些钱也不知能不能喂饱他们。
还有还有,你说你们新丽国的冬天特别冷,那你告诉我,你们那里的冬天有咱们这边的老林子那样冷么?春天呢?蔷薇花是三月开呢,还是五月开呢?”
她的话题跳脱而欢快,一如这世上每一个憧憬着未来、无忧无虑的少女。
阿兰面上的死沉被眼前的笑颜映亮,他张了张口,可尚未待他言声,花真却又已经自顾自地换了个话题:
“告诉你实话吧,那姓孙的死老头子手头必定不干净,恨只恨我没法子亲自审他,我告诉你哦,撬开人嘴的好法子有很多很多,剥皮放血虽然管用,但是太慢了,而且也有点脏。
我觉得挑筋最好,又干净见效又快,只是不知道你们那边有没有精通这些手段的人,如果没有,我可以把峪借给你们使。虽然她是我大哥派来的细作,但她其实也是我的人。
真可惜啊,王世子远在你们新丽国的千秋宫里,我和他递送消息实在太慢了。”
她嘟起嘴,又是抱怨、又是娇嗔地跺了跺脚:“王世子也真是的,都不说养几只飞鸽,老是靠行商送信,四条腿的骡子哪有鸽子飞得快呢?”
阿兰再度闭上了嘴,连同脸上的些许明亮,也一并被泼进石洞的风雨扫去。
她从来都不需要他的回答。
是啊,谁又会指望着一棵草、一块石头作出回答呢?
阿兰将两手抄进袖中,侧首望向一旁的孔洞,可眼角的余光却仍旧轻柔地包裹在少女的身上。
他没办法阻止自己的眼睛,一如他没办法管住自己的心。
花真对他自来是不在意的,此时亦犹在絮絮地说着小女儿家的话,只是那话中所涉却并不仅止于女孩子的心思,也包含着银矿、宝钞与两国眼下的局势。
这一刻,阿兰连呼吸声都摒住了。
他喜欢听她说起这些。
从前他并不太懂外头的事,王世子对他的要求只有杀人,他只需利索地收割掉那一条条的生命,便能得来王世子的赏赐与赞许。
当他杀满一百个人的时候,王世子赐予了他这世上最大的奖赏——阿兰。
一个真正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