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风拂过,扫去了角门前短暂的岑寂。
笑容很快回便又到了卫姝的脸上,她向那老妪点了点头,和声道:“阿嬷快回屋去罢。将要宵禁了,不会有人来了。”
这一回,她换回了金国话。
“等一等。”老妪唤住了卫姝,挪着碎步回到门房,待出来时,两只手小心地捧在胸前,掌心里躺着一只巴掌大的精巧竹篓。
“拿去……玩……”小竹篓殷勤地朝卫姝面前送了送,老妪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光亮,笑容爬上那张布满沟壑的脸,像个孩子一样。
老妪是江南人,当年远嫁银城时,陪嫁中便有一堂她亲手编制的竹器,每一样都精致秀气。
“好看……柜子……阿囡……装好玩的……送给您……”老妪又是骄傲、又是不舍地捧着竹篓,像捧着她仅有的一件宝贝,用结结巴巴的金国话描述着竹器的用处:
以前是拿来给阿囡装玩物的,放在柜子上很好看,眼下送给您了。
卫姝听懂了,也未曾推辞,接过竹篓郑重向她道谢:“阿嬷的礼太重了。”
老妪的笑脸像皱起的桔皮,没牙的嘴咧开,摇着两手道:“勿要谢,勿要谢。”
淡淡的乡音缠绕在话语中,卫姝好似听到了江南春莺的啼啭。
她忽然有些思乡。
她的故国卫国便位于大江以东,母后乃是江南士族出身的贵女。
年幼时,卫姝最爱听母后哼唱乡谣,那温软的江南烟雨好似能从那歌声里洇出来,柔软了天地,也柔软了她的心。
她不曾想到,在这千年后异国的初春时节,她竟重又听见了那温柔的歌声,余韵袅袅,好似梦回故园。
将小竹篓挂在腰带上,卫姝恍恍惚惚地往前走,走出去老远方有所觉,回首望时,白发的老妪犹在门边向她挥手,昏黄的天光压下来,那瘦骨嶙峋的身影显得有些模糊。
回到百院时,院子里已然亮起了彩灯,五色斑斓的烛火衬着满院子的奇花异草,将暮色挤得一丝不剩。
花真的确回来了。
比固德说的日子早了两日。
院子里来来回回走动的婢仆多了许多,蓿也没像往常那样一脸威严地立在廊下检视,卫姝听见她温柔的语声正从东次间传出,偶尔还有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响起。
花真的心情似乎不错。
于是,有了笑声的百花院也变得明快了些,再不复前几日的寂静寥落,便连那些彩灯好似也比往常更显喧闹。
卫姝并没有近身服侍花真的资格,也只是廊外蹲身行了个礼,便转去东厢交了食盒,又从一个管事妈妈手里领了个跑腿的差事。
出门时,恰见一乘油壁车停在路中间,几个婢女正大包小包从车里捧出东西来,在一旁监督着她们的正是峪。
“闪开些。”峪也瞧见了卫姝,疾颜厉色地低喝了一句,却也没多管她,扭头又命余下的婢女动作快些。
卫姝垂首避在道旁等她们过去,目之所及,是脚下的泥土并不远处的一只车轮。
不消多时,婢女们便将车上用物尽皆取出,一个接一个地走进了百花院,峪也离开了。
卫姝低着头继续往前走。许是天黑路暗,又许是她没留神,才一转身,她脚下忽然打了个滑,“啊呀”一声扑倒在地,摔了个嘴啃泥。
几个年小的金人女奴正在抄手游廊里挂灯笼,见此情形,俱皆掩唇吃吃笑了起来,又有人低语“这人样子好丑”。
烛火下,卫姝面上的疤痕极是醒目,衬着她疼得跐牙咧嘴的脸,又是难看、又是滑稽,那几个小女奴直是乐不可支,叽叽喳喳笑个没完,纵是卫姝一瘸一拐地走远了,她们犹在那里嬉笑不已。
宋奴不可走游廊并甬路,而这两处之外的地方,灯烛却也不甚明亮,有些地方还很黑。
卫姝专拣着暗处走,没多久便在一所跨院的墙角处停下了脚步。
墙下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与远处灯火通明的庭院如同隔了世。
她放缓呼吸,慢慢松开了握紧的手掌。
武者的视线不受光影所制,是以她能够看清掌中之物:
一粒灰中透白的砂石。瞧来比寻常的砂砾大了两圈,却也仍旧很不起眼。
它方才便嵌在那张油壁车后轮的缝隙。
以暗劲射出木锥,将之自缝隙间震出,再“不小心”摔倒,这粒白砂便到了卫姝手中。
在阿琪思的记忆里,并寻不见关于此物的点滴,然而,卫姝却是识得这东西的。
此乃银矿石的碎屑,且纯度很高。即便这碎屑很小,却也并不妨碍她一眼就辨认了出来。
看着手中细小的白石,卫姝不由又有些恍惚。
当年随父侯征战中原时,因掌管着大军辎重,她时常需要率部行经旷野与丛林,也算踏遍了半个中原。
记得有一次,她在一处山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