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后,大齐。 “阿祁!阿祁!” 镇北王府,曾经的大将军府,庭院中有棵两人抱粗的八棱海棠树,叠萼重跗眩朝日[1]。 华凌祁常年随父征战,得空回到王府定要在树上寻一处舒适的地方睡觉。 听到有人叫她,嘴角翘起翻身下来,连跳着站到来人跟前,仰头说:“我做美梦呢,哥哥叫我何事?” 华凊顾形销骨立,月牙白长衫显得宽大,掩唇轻咳,说:“阿祁,我要随父亲走了。” 华凌祁歪头,诧异道:“出征吗?为何不带我去?” 华凊顾手指苍白修长,揉着她的发顶,柔声说:“带你,不然谁保护哥哥呢?你去找阿姐,辞行。” 枣红色衣衫的少女不好好走路,越过桥下小溪中的石头,跳到假山后不见踪迹。 华凌祁跑到华凛阴的房间,院中,廊下,大厅,府里角角落落都没看到华凛阴。 大门外有铠甲碰撞,骏马嘶鸣的声音,华凌祁拉开厚重的门,方才天朗气清,此刻却云迷雾锁。 铁骑整装待发,华昀首位,其次华凊顾,再是众校尉,骑兵,步兵,都垂着头,面目模糊。他们似是听不到华凌祁的喊声,默然朝前走。 马蹄声、踏步声、兵器碰撞声、战车滚动声,碾过她的心。 “爹,哥哥,我找不到阿姐,你们等等我!” 她追不上北地的铁骑,追不上雁栖山养出的马,像只被丢弃的幼兽,伏在地上“呜呜”哭着。 突然漫天大雪,如同流箭飞矢落到她身上。 她满目悲凉,一只通身雪白快要成年的狼围着她伺机而动。 这是悍羯圈养的狼,比猎犬凶狠。 十二岁时,第一次看到雪地里几百只狼狂奔而来,冲乱了铁骑的布阵,撕咬战马的腹。 稍不留神,狼尖利的獠牙咬到她腿上,她挥刀朝狼的眼睛划去。 华凌祁认得,这是几年前与她博命的那只,背上的抓痕隐隐灼热。 “你从地狱深处爬出来,带走我的父亲兄长!”华凌祁跃起扑向那只雪白的狼,“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未待她近身,狼抬高前爪,身体暴长,更加面目可怖,将华凌祁笼罩阴影下。 它挥动棍棒,一寸寸打断她的骨头。 ****** 华凌祁是疼醒的,伴着城楼暮钟响睁眼,满是血色,尝试片刻便看到简陋的房舍,蛛网遍布,地上积着厚厚尘灰,有些凌乱的脚印和拖痕,中间有一四方桌,两个长凳,胡乱抹掉灰土勉强用着。 她躺在墙角,身下铺一层被褥,污霉发潮。 这里不是掖廷诏狱。 渐已入冬,寒气从破败的窗口吹进来,清醒后不知冷的还是疼的,手抖得厉害,想开口,喉间干涩。 十四岁的身量像刚抽出的嫩芽,蓄势待发,一场寒风暴雨却将她打落,跌入肮脏的污泥里。 有人拉开门,外头的光亮照进来,寒风也随之而来,华凌祁打着寒战,轻眯起眼看去。 灰土沉沉浮浮里,一个身着甲胄的禁卫走进来,蹲下来凑到她跟前,玩笑说:“二姑娘知道这是哪儿吗?郡邸狱,你若为男子下的就该是诏狱。胆子大得很嘛!扭断了掖廷令的手腕子,咬伤咱们几个禁卫。我们不跟小丫头为难,可是阉人的心狠,他们把你骨头都敲碎了也没磕头认怂,华家的人果然硬气。不过案子没定下来,三法司让咱们保着你的命认罪,二姑娘喝药了。” 说着掐住她的脸颊,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灌到嘴里,华凌祁呛得喘不过气,眼泪都给逼出来,硬是撒了大半,打湿了衣襟。 华凌祁伏在地上咳嗽,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了。 禁卫扔下碗,指腹打转,嗤笑说:“二姑娘,对不住。” 冰冷粗粝的手顺着华凌祁的脸侧向下,滑到脖颈,肩膀。 华凌祁压住嗓中不适,声音嘶哑:“二姑娘劝你停手。” 禁卫手下用力,扯落她的衣物,白玉莹润的肩膀露出大半,能隐约看到三道结痂的伤疤从肩处延伸进衣物里。 犹如雪地里匍匐的三条血色蜈蚣。 华凌祁手臂被废,腹部用力撑起身体,头顶向禁军的下颌,接着长腿高抬朝着他的头踢去。 禁卫猝不及防,险些摔倒,手掌撑地,单臂侧空翻站定,随机旋身一脚踢到华凌祁身上,啐出一口血,说:“华家的人当真骨头硬得很。” 华凌祁后背撞墙,震得她险些吐了,腹部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