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十八年七月望,一行车队自上京经岭北至河西走廊前往陇西。 今年的暑热似乎比往年更加磨人,汗水打湿了马夫的衣衫,他们昏昏欲睡,马儿也没有气力行进,好似车衡也无法控制它们歪斜的轨迹,随时要挣脱车轭摆脱重负“远走高飞”…… 车队中第二辆也是其中最扎眼的马车内,章冀远缓缓拉开帷裳打量着眼前的偏僻小道,盘算着对管理边陲重地的一些设想,心中有隐隐的担忧。车厢内,章夫人赵修锦浅笑着唤他道:“冀远,此去路途遥远,多有颠簸,我看你脸色不好,还是喝盏茶小憩一会儿吧。” “无碍,夫人,我只是有些挂念家中的孩儿们。我们离家已有十几日了,浣儿那个小粘人精,这么多天看不见娘亲,肯定又哭了不少鼻子,怕不是要她二哥教训几顿才可少些聒噪,还有松淳的身子……” 话音还未落,赵氏眼泪就要掉出来了,“冀远……” “怎么说着说着还哭起来了?此番虽因得罪圣上被贬边疆,但好歹我章家在朝多年也有些积累,父亲年迈又在当今圣上还是太子时任过太傅,于天子有师徒之情,我们去陇西呆上数月,待圣上身体好转、消了气,念起我章家的好,说不定我们便可重回上京。再不济,常家也算位高权重,妹婿常祠安深受陛下器重,亦遥定会照拂好淳儿他们。只是苦了你,边关清苦,还要累你同我一道去遭罪。” “不苦,我们一定会回京,一定能亲自陪伴孩子们长大。”赵氏俯身为丈夫倒茶,淡黄的茶汤自茶盅流进在瓷白的茶杯中,随着马车的颠簸泛起几圈涟漪…… 章晋连只身坐在一辆马车中,也为被贬边关感到愤懑。他掏出怀中的平安符,这是临行前他身怀六甲的爱妻亲自为他缝制的。 平安符的旁边上还坠着一块白玉玉佩,这玉佩他们夫妻二人各执一半,正如此时夫妻离散。他轻轻地摩挲着平安符,想到宛儿即将临盆也不能陪在她的身边,他深感愧疚,对于妻子的思念也更深了几分。“宛儿,等我,我一定尽快回来,伴着你和孩子,再也不分开。” “哐当”,刻着宛字的玉佩突然滚落到车厢的地上,在一声马嘶中碎成不规则的两半。 另一边,章冀远正欲接过妻子递过来的茶杯,马车忽然停住,茶杯掉落,洒了的茶汤沾湿了车厢地板的毛毯。 一群身骑红棕马,手握长刀,黑布蒙脸又黑衣着身的人拦住的章家的车队,引得章家车马乱成一团。章家老爷子章匡泰身着玄色官服在随侍婢女月儿的搀扶下下车打量着眼前的不速之客,但还未待他开口去问对方显而易见的来意,黑衣领头人便大声喝到:“对不住了,老先生,有人想要你们的命,我等受人所托特来送送列位,动手!” 手下黑衣刺客未做任何迟疑,纷纷拔出刀打马上前,刀光剑影之间,能隐约看到刀柄上绘有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狼首印记。车夫慌乱回撤,却赶不上刺客的速度,一时间尖叫声哭喊声响作一片。 章晋连迅速下车,却眼看着尖刀划破父亲的喉管,他少时曾随武艺师傅练过几年拳脚功夫,回身抢过老车夫手里的马鞭子便与刺客缠斗起来,但他迎上的是训练出来的专业刺客,是亡命之徒,这位章家三少也未能抵挡对方几招便被卸下武器,接着被匕首刺入心脏,血似泄洪般自他胸口涌出,捂也捂不住……他在一阵抽搐中断了气,满是血水的手紧紧攥着一个朱红色的平安符,血红与朱红混在一起,分也分不出。 手无寸铁,也没有功夫的章冀远被刺客围住,只能拼命护住怀中尖叫流泪的发妻,并未做任何反击和挣扎,黑衣刺客只一剑,便刺穿了章冀远的胸膛,沾血的剑端又插入赵氏的心脏,二人就这样相拥着,共赴了黄泉。 总不过一炷香时间,章家老爷、大公子章冀远夫妻,三公子章晋连及仆从、随侍小妾、车夫等十六人都殒命于这蜿蜒小道,一双双失神的双眼里写满了不甘与启盼。 反观这些杀人“凶手”,身上未有一寸伤,黑衣上沾上了往生者温热的血液,而他们的眼中没有一丝悲悯。见惯了生死的人,早已不会对死亡流露出任何情感,哪怕是他们自己生命的消逝…… 望八日,章府西北附任十六人遇刺的消息传回上京,天子震怒,命大理寺协助刑部彻查此案。 当日申时三刻,刑部尚书范诚闻携一小厮打扮的年轻男子入宫面圣。 太极殿内,高御座下,男人俯首下跪声音颤抖道:“参见陛下,草……草民乃辅国大将军陆家跑腿侍奉的下人刘福,冒死将……将此信呈于陛下,唯愿作恶之人能得到惩罚,忠良之魂得以安息!” “你细细说来。” “数日前,陆志凌陆将军的左右手杜维杜大人曾命小人送一批货到西市的一家铺子。照理这等小事不该由杜大人亲自吩咐,草民便留了个心眼儿,仔细搜查了一遍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