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 张巡一脸坦荡,“我和林婆婆长谈了一夜,知道她心中一直挂念着你们二人,也知道她这么多年都在等待一个团聚,所以我便和林婆婆商议,决定略施小计,让你们主动来到她的面前,顺便再让你们吃些苦头。” 怪不得,母亲在见到他时,如此平静,不见一丝惊讶,原来是她和张巡早就商议好的。 “可我实在没想到,你们在与林婆婆相认之后,并没有主动地去认错道歉,也没有主动地去弥补当年的过失,居然还一起饮酒作乐,决定用远走他乡来再次逃避一切!我实在看不惯你爹天天趴在林婆婆的院墙上偷看,也没有勇气上前说一句话的窝囊样子,更可气的还是你!居然天天窝在许府看什么见鬼的《姿质通鉴》!”张巡微微用力,咬着牙说话,下颌线绷出一道硬朗的弧度,“所以,为了帮助你们一家团聚,我们三人只好出此下策,请你们父子二人来县衙大牢里走一遭了。” 闻言,空妙郎君的心又遭受了一记重击。 “你们三人……”他表情呆讷地说,“难道你们三个的决裂也是装的?” 这几乎已不是一句反问了,空妙郎君已经完全琢磨明白了所有前因后果。南八还好说,即使是撒谎做戏也不足为奇,最让他惊讶的是许远这小子,他这个从来不说谎话,做事情一板一眼的乖徒弟,不仅与张巡合起伙来骗他们,甚至还将自己日夜研读的旷世奇书都告诉了张巡! 空妙的脸上泛起红晕,究其原因,窘迫与恼怒各半。 “哈哈!互托肝胆的兄弟,怎能说不做就不做了?”张巡开怀一笑,给了他肯定的回答,“我们从来没有决裂过!如今没有,以后也绝不会有!从一开始,我们只是各自有各自的想法,并未彼此沟通。在你们与林婆婆相认的那一夜,我们三人也凑在一起,将所有的话说开了,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我们可不像你们,从来不懂沟通的重要,让那么多年的好时光,白白消磨。” “那让我们父子今夜来劫狱,也是你们早就计划好的?”空妙环顾周围,终于醒悟他们父子这是进了一个天大的圈套。 “不全是,”张巡说道,“我们想看看,当真正的危险来临,你们父子二人会不会选择再次丢下林婆婆一走了之,就像你们曾经做过的那样。直到你们决定,即使是冒奇险,也要劫狱救人,我们才终于确认,林婆婆对你们来说有多么重要。按理来说,确定了这一点,我们目的也就达到了,这场戏也不必真的继续做下去,可是……” 张巡狡猾一笑,“我和许远之前总是在沙地上推演两军对垒,用黑白棋子搏杀,总觉得不够畅快,不够尽兴,本就想着在现实中找个机会对决一回。所以,这次好不容易等到一个机会,当然不能放过!劫狱虽的确有我们三人刻意引导,但你二人是否真能劫狱成功,无人提前谋划,劫狱成功或是劫狱失败,恰恰决定了我与许远此番对决的胜负所在。” 听听!听听这说的是人话么?空妙只觉得五雷轰顶,整个人的脑子都嗡嗡的。 到底还是年轻人胆子大啊,竟然将县衙做棋局,以他和他爹做棋子,搞起了什么“现实中的对决”? 怪不得许远在制定行动计划时,神情兴奋,跃跃欲试,这个臭小子是真没把师父的安危放在眼里啊!空妙的脸皮在黑巾下抽动着,意识到他根本就不了解自己的乖徒弟,守规矩只是许远这孩子的表象,他的内心深处,也有一团燃烧的火焰。 空妙忽然想到,这三个孩子,年少相识,就结下了如此深厚坚定的友谊,他们的性格看似截然不同,其实有很多相像的地方,而这些相像之处,不易被外人察觉。 与此同时,一股奇怪的热流在心海中涌动,他猛然意识到,这三个小娃娃,费尽心思,屡出奇招,不过是努力地想让他们一家人真正团圆。 “相信经过此夜的风波,你们父子也该当明白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了,往后,不要再当逃兵。” 张巡弯腰欣赏着空妙带着泪痕的脸,“我知道你看不惯我,不过我也挺看不惯你的。不过,如果我是你,我绝不会抛下我娘独自快活,也不会负气学坏,一走了之。林婆婆待我极好,这份恩情,我绝不会辜负。你又的确是个侠盗,干的都是劫富济贫,惩恶扬善的事。罗四爷,我也并没有查到他在官府留有任何的案底。是非对错,我张巡还是分得清的,至于你包袱,我没收了,里头的宝物,我会替你还的,不必谢我。” 这位俊美的少年将身板挺得很直,仿佛陷入了自己的过往。晦暗的光线在他脸上划过,照亮了他眼角藏着的水花,“这世间,可不是每一个失散的家,都能如此幸运地找回来的,更多的,是彻底地、永远地失去。往后的日子,你可得好好待林婆婆,别让我小瞧了你。” 说完这一番话,张巡干脆地转身,迈步朝监牢大门走去。